夕阳慷慨地将金光撒向全世界的一切活着的意识。他孤单地站在崖边,海风将他的衣摆吹起,蔚蓝的绸缎如波浪般流连。他将左手缓缓抬至身前,松开五指,一滴眼泪——眼泪般的水晶——无数细小的棱角与光面簇拥在一起,闪烁着飘浮在海平面远处的霞光,将那炽热而冰冷的火焰融化成冰冷而炽热的泪滴。他微蹙双眉,神色迷离地望着她的泪水。不知不觉,他的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在她16岁那年,隆重的成年礼使村里的人们为所有16岁的孩子建造了一座桥,一座巨大的桥,一座连接海崖与晚霞的大桥。没有人能记起当桥最终落成时,有多少城邦里的居民前来祝贺,有多少尊贵的国王前来瞻仰,有多少威严的教皇前来祝福。但现在没有人老到能记起村人是如何完成这一壮举的,他们只能记得,当16岁的少女们穿着华美的连衣裙,戴着镶嵌有101粒深海底部蚌壳里的珍珠的手链——这是村人过往数十年的积累——戴着斜插着白羽的丝绸帽子,赤脚走上桥面,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却只有她带着装在瓶子里的晚霞归来,而其他的女孩儿们,却都永远地消失在那永恒的晚霞之中。
她很快受到了村人的刻意敌视,她被认为是杀人的刽子手,被认为是值得所有人唾弃的自私者,被认为是灭绝人性的背叛者。人们可以随意向她纯白的脸颊吐上一口肮脏的唾沫而不必担心受到任何可能的谴责,她被男孩子们当做发泄欲望的工具,每当夜幕降临,动物便会聚集在丛林,蚕食她的心。她试着反抗,但只能招来更痛的体验
终于,那可怕的一天随着彻夜的压垮了房门的暴雨到来了,朝霞未现之时,她的母亲被村里组织的最蛮横的十几个壮汉带走,母亲挣扎着不肯出门,硬生生用脆弱的指甲扯断了坚硬的门槛,留下十条清晰而恐怖的血迹,从阁楼延伸到门口,从铺满碎石的石子路延伸到有着星星点点五颜六色小花的绿地,从水泥地一直到了那最不可知的隐秘的地方——做了娼妓——纵使她失去了十指,却仍有着口腔与生殖器……父亲在睡梦中被杀死——残暴的匪徒用钝斧砍下了他的头颅——滴着血的父亲的头颅悬挂在她家的门前,那曾经给予她无数欢笑的容颜仍保持着融化在梦境中的微笑……父亲剩余的身体在殡仪馆从众目睽睽之中被盗窃,没人会上前拦下那有罪的尸体。她出卖无数次身体才换来的火葬的机会消失了。
父亲的墓空空的,就像她小小的心房。
“我很快也要死了吧……”,衣衫褴褛的她呆呆地跪在墓前,凌乱的长发与赤红的瞳孔让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会生出保护之心——但她凄冷的目光散发出无限的恐惧。周围一片绿色的海洋如此之深,似乎也在企图将她害死。
“我应该怎么办?父亲?父亲……”她用被尘土与血迹沾满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死命捶向石碑。空洞的回音……
一只褐蚁追随着金色的夕阳攀上了石碑,她猛然站起,转身——无限的金光侵入她的双眼,又渐渐缩小为一个黄色的圆球。周围的紫红色晚霞飘渺莫测。
“我应该回去……”,喃喃着奇怪的话语,她失神地向西方走去——宛如已失去灵魂,被蔓草绊倒,站起来继续向前……被河水吞没,站起来继续向前……被高山阻挡,绕过去继续向前……
“我不能失去我的太阳……”
永恒的桥静静地存在于那里,连接着海崖与远处瑰丽的晚霞。他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默默地。
海浪停止喘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