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咨询室
今天的来访者是个男孩,刚一坐下,他的第一句话便惊到我了
“我害怕所有老师。”
这是个怎样的男孩呢?
在这本属于课堂的时间,他又为何会来我这里而不去上课呢?
为什么窗外不断传来鞋子踏在操场的声音与体育老师们的点名声呢?这宛如背景音乐般更好地解释了男孩的经历。
他后来什么都不回答,他一直一直看着我的鞋子以至于让我感到难堪。我反转了沙漏之后,他的注意力又似乎完全地集中在了沙漏之上,反正就是不看我的眼睛。他没有一次看过我的眼睛。
他还说,这么久以来,他连班里同学的长相都记不太清呢,因为他不敢看同学们的脸,之所以不敢看同学们的脸,是因为看向别人的脸时,往往会先看向别人的眼睛,看向别人的眼睛!天呐,他如此悲叹道,但是我根本看不清别人的眼睛。我的眼睛只是一片混沌,我的眼珠只有单调的棕色,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白皙的皮肤,我没法写出一手好字,我没有动听的声音。
真的吗?他说。
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被哪几个人夸过声音的好听,并始终如甘泉般珍惜地收藏那些美好的记忆,只在偶尔回忆,便甘之如醴。
第一位是初一的时候,他第一次勇敢地在讲台上做了阅读的分享,对于开学几个星期了却还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地女孩子们来说,内向的他的声音简直如同神秘。之后在网络上,他被说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来自班上另一位声音好听的女孩子的匿名留言。
第二次是初三的科学老师,他十分年轻,另一处十分年轻而令他无比钦慕的是,他在全班面前直言了他在学校收到的不公,并坦言求死的想法与辞职的想法,他觉得这样的他才是比另外所有那些伪善的老师更为真诚的人。另外所有的老师,包括那些待他很好的老师,他都怀着不名的恐惧。他当时叫他回答问题,随后笑着带着真诚的讶异说,原来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呀。他默默的坐下,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当时真的真的很开心。
第三次是初二的夏令营,是在结束后回校的旅途中,他与学校里最优秀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她只是看到后排没有座位而身旁却有座位,于是便就近地坐在了男孩子的身边,可完全没有别的男孩子女孩子从不跟异性坐在一起的习惯。她分给他薯片吃,他每次只敢拿一片,每次拿薯片的手都在颤抖。她赞赏了她声音的好听,但是他愚蠢的尝试解释为什么他声音好听,不说话,声音就能变好听了。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见别人夸他的声音好听,因为他从来不说话了,以至于不少陌生人怀疑他是不是哑巴。他总是阴沉着脸,偶尔他的确心情不佳,但即使心情畅快他仍然会表情管理过度,这点从他在听到下流的笑话却憋笑,且被无数次看出了在憋笑这点看出。
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于是这被经常性的认为是他生病的原因。但他却多次强调他对父亲的死毫不在意,以至于家人们都觉得他冷漠无情,而谁也不爱。但他说他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他为了母亲成功地戒烟了。
他说他真的很害怕老师。
但在我的疑问之下,他补充到:你还是蛮好的。
我笑了。
他看起来十分希望我能改变他在学校里的生活呢。我才注意到,明明外面冷风刺骨地简直要下雪了,他却还穿着秋季的校服,而不是冬季地棉袄。
为什么如此穿呢?你冷吗?
他说,他在来这栋楼地路上被风吹得哭了出来,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所有部分都被冷风而夺走了,而自己全然无法控制。他感到无尽的痛苦,遍布在身体的所有部位,冷风仿佛要将他肢解了。他奋力想要抱住自己,却只能哭出几滴眼泪。
那为什么不穿厚一些呢?学校应该有发冬季的棉袄吧?
因为那样很奇怪啊!他说。穿上冬季校服难道不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吗?就好像夏天穿着棉袄那样的奇怪啊,但是显然夏天穿着短裤也是奇怪的,不可理喻的行为。
这究竟是个什么奇怪法呢?我实在有些不理解。
我也很不理解我自己。我能想到的词汇却只有奇怪,或是不合时宜,而大脑真的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奇怪了。他如是说到。
你知道我在寝室的冬天里有多冷吗?你知道由于父亲的疏忽,我的床垫被当成被套之后,我的被子有多么狭小多么寒冷在冰冷的夜晚多么无助而不能够使我睡着吗?
我紧紧地用力地蜷缩自己,将狭窄的被子半朴半盖,宛如婴儿一般紧紧抱住自己的大腿,却要尽量避免与被子有更多的不稳定的接触。因为被子根本就是冰所做成,就仿佛冬天的裤腿那般寒冷。我又冷的要哭出来了。但那天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寒冷,大家把我的静默视为跟往日一样的平常,我觉得这挺荒诞的呢。
我想抱抱他,但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说他不习惯跟别人拥抱,会感到莫名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