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孤独

他用残损的书脊从一排的鲜艳中夺走我的视线,他残损的封面如在孤单地宣告他陪了我多久的时间,他冷眼注视着周边新来的崭新的书籍,然后独自隐入黑暗不发一言。
我已记不清他何时来到我的身边,而我却将这缤纷的世界游览一遍又一遍,那吉普赛人不曾见过的沼泽的边界,那圣物盒中百年前沉睡至今的一缕发线,那用冰块制成的冰冷的大厦摩天却何时从梦中能得以实现,那随着年纪的增长却逐渐消失的兄弟间的亲密无间,那从自动钢琴流泻的音乐如何将姐妹间变得相争,到手却又厌倦。我扔下笔,愿融化入这薄薄的书页,然后用百年前第一位神甫的飞毯从屋檐下的嘈杂惊叹声前飞掠,我愿从怪兽般手戴枷锁的人前抚摸那折断光线的巨大冰块,我愿在一整片被黄色蝴蝶落叶掩着和满是蝎子的浴室里怀着震颤的心等着他来到我跟前。
我从前的叛逆如被作者站在身边细致观察注视般被写入书页,仿佛我之前所经历的孤单,成长的孤单是照着他所写的剧本般的演出。我同那女孩儿一样,弹着只在理想中被描写叙述的钢琴,在人前展现自己的优秀与惊艳,却在生命的每分每秒不曾离开代表庇护,庇护着自己的祖母一步。但却在不能再平常的一个夜晚,为了毁灭而毁灭自己得到的一切荣誉,一蝎子和蜘蛛的环绕我毫无庇护的颤抖的赤裸的身体,迎接那已被猎枪杀死的目的。虽然,在小说中,她在唯一留存的婴儿被送上水中的竹篮后,被送往而被迫独自在墓地般的修道院中悲剧地结束了自己悲剧寂寞的一生,但我如同被这故事点醒而很快从自己的叛逆中脱离又从中苦笑自己的成长。
我的热切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教会我的。为了梦呓一般的阳光战术的成功推行而愿意不远万里赶赴当时不可能赶赴的首都!我陷入解不开的数学题的沼泽时,他便以绝对乐观的充然天地的精神指引我继续向前。我的冷静是梅老的愁云惨雾,他以黑色乌鸦的帽子,在我心中铭刻下深深的记忆。
我曾在距早六点整还有十余分钟时便独自在自己的座位上与我挚爱的书偷偷享受这仿佛在时间之外的,无人的,静谧的清晨,直到被人们逐渐到来的喧嚣剥夺只有我一个人的教室空间。我怀抱他克服着心中的紧张从来往的人群中穿过,仿佛被他庇护而不被任何人所发现。我为《百年孤独》做过许许多多的摘抄,那些仿佛和我灵魂深处产生深刻谐振的句子,那亡灵在雨中孤单的徘徊,那延伸至世界另一边的沼泽令我流连。
时间沉甸甸的压在我的身上。踏入孤独,而孤独的尽头则自然是成长。奥雷里亚诺认为金钱的作用不过是用来给钥匙镀一层金的工具。他难以对金钱可能的任何作用产生些许的共鸣而只是用一切于自己正所热爱的炼金术,正如我用电子设备寻找题目来提升自己而不是沉迷于无意义的信息流或被深深鄙夷的游戏。或者第五代奥雷里亚诺将自己锁在因太久太久的时间而被人们遗忘,却只有阳光一直从窗棂来做客的那久远的房间,投自身精力于研究羊皮纸卷那般的废寝忘食,也如同我在寅夜无法控制住自己沉溺于题目中的激情。而梅尔基亚德斯则对修复自动钢琴的热切善意,那如同天真的孩子不顾实际而试图用自己久远的智慧尽自己所有的所能的善意,是那样的令我触动。
最著名的是战争中驰声的上校,纵使大多数人更为津津乐道的是那被躲过无数次的暗杀,或是那令人渴望拥有的战后售卖的手工制作的精致的小金鱼。他代表着孤僻与事业心,同时冠着两重名字,但他第一次的认真的看着并记住衰老的母亲的模样才是他所取得的最令人难忘的成就。那满口烂牙,满头白发,带着惊慌的眼神的母亲,而他从最深处最久远的记忆找寻与之相匹配的画面却发现自己已没有了温馨的记忆。我许久都不敢直视任何人的双眼,而只将视线躲闪地慌乱地停在他人的衣襟,仿佛我在看着他。但是,我也足够幸运能够面对并未衰老的母亲,能与她一起在某个晚起的如书中那样清新的清晨将房间以白色飞鸽的飞掠和灵啭点缀。多年以后,我一定会想起那个美丽的清晨,母亲眼中闪烁着朝阳般的青春。
纵使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再有机会再在大地上出现,但生活难道早已一切注定?纵使死亡早已在上校的童年以阴影来袭,难道他所取得的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没有在百年后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起?当合上书页,无数的黄色蝴蝶再次在我的脑海中翻飞,当上校将过往的经历化作诗行与韵脚,当他在秋海棠的长廊有一次看见自己的宛如从久远记忆中复活的家庭,他的孤独已悄然破碎成一只只黄色蝴蝶。当踏入孤独,我们会遇到成千上万的不同的悲苦,但也终将不被困于迷雾。


系某征文